编者按：

　　虽然日子都已过去了很长很长

　　虽然我们相别在遥远的地方

　　但心头那份思念啊还一直在回想

　　您史书般的非凡经历，值得后人认真品评和景仰

　　您对武大迁校复校的卓越贡献，应当永载青史

　　您的治学为人我们全都记在心上

　　　　万典武（41级校友）

　　近些年多次想写一篇缅怀恩师杨端六教授的文字，因为他是我读大学本科和研究生的两任导师，在做人和做学问上使我受益匪浅，一直感恩不已。但苦于我掌握的资料极少，对于一位历经清朝、民国、新中国的大学者深感难于作确切的赞颂。许多书籍、刊物有长文介绍杨先生，我只是谈一些对恩师的直接感受，并粗略地就他一生中的少数重大事件作一点粗浅的评述。

　　史书般的非凡简历

　　杨先生1885年6月18日出生于湖南长沙县，从小上私塾、新式学堂、蒙师讲习所和师范馆。1906年自费东渡日本求学，1908年补为官费，参加了孙中山、黄兴领导的同盟会。

　　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杨先生与同学周鲠生、皮宗石等先后从日本回到上海参加辛亥革命。杨先生在上海参加了海军陆战队，任秘书。1912年，中华民国宣告成立，杨先生率部进入了南京，谒见孙中山先生。他看到孙先生就任临时大总统，以为革命已经成功，就卸下戎装，回长沙探视母亲，在《长沙日报》工作。

　　1912年5月，杨先生和周鲠生、皮宗石等前往湖北汉口法租界办《民国日报》，杨先生任总经理。因积极声讨袁世凯，军阀逮捕了杨先生等人，法国领事馆把他们视为政治犯送上海释放。事后，杨先生等人得到黄兴的资助，赴英国留学。

　　1913—1920年杨先生在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攻读经济学，专攻货币银行学。回国后的几十年中，一直从事教学和著书活动，1966年病逝，享年81岁。

　　我有幸看到了杨先生1955年填写的干部履历表复印件，在“参加革命前后重要社会关系”一栏中对于各种社会关系和各个历史人物都有简明中肯的判断，令人感叹。在敬佩之余，我又有些莫名的惆怅。杨先生忠实地填写他的当时被认为“反动”的社会关系，被迫兼过国民政府的某些官职，却没有填上另一方面的关系。比如他没有填上他在日本留学时参加了孙中山、黄兴领导的同盟会，这是他当年同时代人的一项极为光荣的经历。还有，他没有填上他同伟人毛泽东的直接或间接交往。这方面有两件历史事实：

　　一件事是：1920年，英国哲学家罗素(Bertrand Russell)到长沙演讲，杨先生担任翻译，讲题是《德国布尔什维克主义与世界政治》。随后杨先生自己也讲过《社会与社会主义》、《同业组织问题》和《介绍罗素其人——与罗素一夕谈》。当时的新民学会领导人和《大公报》特约记者毛泽东，曾将其中一次演讲署名“杨端六讲，毛泽东记”，发表在1920年l0月31日长沙《大公报》上。

　　另一件事是：1936年，毛泽东从延安写信给当时的南京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殷殷问及一些“党国故人、学术师友、社会旧朋”时，其中还举了“杨端六”这个名字(见《毛泽东书信选集》第68页)。

　　1941-1947年我在母校6年，只是有感于中国和世界许多国家受通货膨胀之苦，就系统阅读钻研货币银行学，而杨先生正是这门课的著名教授。那时的学生是极少知晓和打听老师的经历的，只是“从师学艺”而已，杨先生的上述经历我全然不知。

　　现在我已是81岁的老人，学了几十年的历史辩证法，应当把人物还原到当时的历史大背景下去考察和评论。因此，我把杨先生作为清朝、民国、新中国的大学者来推崇，他有史书般的非凡经历，值得后人认真品评和景仰。

　　对武大迁校复校的卓越贡献

　　我是1941年考人武大经济系的，当时我们同学都认为，在民族危亡的极端苦难中，能在四川乐山这个山清水秀的小县城读大学极为难得。一所著名大学在一个几万人的县城，充分利用了当地的文庙作为校本部及文学院、法学院的教学地址，利用城郊一片建筑作为理学院、工学院的教学地址，利用教会的一些设施作为女生宿舍，利用龙神祠等作为男生宿舍，还修建了一些简易的教室和宿舍。教师们则分散租用民房，共度战争岁月。对比小说《围城》描述的抗战时期某大学学生及教授们逃难的狼狈情景，武大的师生就太幸运了。

　　这次我查阅有关资料才知道，1937年武大从武昌迁校乐山的选址、搬迁等大量繁重艰苦工作，是由杨先生主持的迁校委员会一手经办的。一位著名学者又具有组织领导纷繁复杂事务的卓越才能和高度责任感，令人万分敬佩。

　　1945年我在经济系毕业后考入了同系的研究生，1946年武大从乐山迁回武昌，我也是有亲身感受的。那时逃难到四川的政府机构、各种单位及民众找船、找车，想早日回到原处的那种紧张而混乱的场景，影片《一江春水向东流》中有生动描写，我至今历历在目。武大还有大量图书、仪器需要装箱搬运，这又是何等艰难。1946年9月，学校如期在武昌开学，重现弦歌一堂的学院景象。这次从乐山迁回武汉的主事人又是杨先生。

　　杨先生是武大这所著名大学西迁东归，十四年抗战期间坚持办学，回到武昌又发展壮大的无名英雄，应当永载青史!

　　我国现代货币学金融学的奠基人之一

　　我现在看到的杨先生的著作目录，有书十三本、论文九十余篇。可惜目前很难去仔细阅读这些著作，难以全面评论杨先生在学术上的丰硕成果和卓越贡献。下面仅举三件事，用以证明杨先生不愧是我国现代货币学金融学的奠基人之一。

　　1、20世纪40年代武大经济系中惟一出版专著的教授

　　1941~1945年我在betway必威经济系就读，主要教授是从英国、日本等国留学回来的，当时多以手抄讲稿授课，学生记笔记作为学习的主要资料，也有几位是以他人的著作为基本教材的。系主任陶因教授有一本油印的教材就很稀罕，而杨先生讲“货币与银行”课用的教材却是商务印书馆1943年正式出版的有数十万字的杨先生的专著《货币与银行》。这本书是当年大后方各大学广泛选用的著名教材。

　　在当时通货膨胀弥漫世界各国的背景下，我饶有兴致地听了杨先生讲授“货币与银行”这门课，并反复研习了杨先生的专著。杨先生的这本书，讲的是基础原理，常常引用英文原文，而且开列了大量的英文原著目录作为参考资料。我就是根据杨先生的这些指引，读了几十本英文的这类专著，其中有的泛读，有的精读。杨先生的这种著述和教课方式，非常适合引导青年学子进入这门新学科，为我国培养了第一批掌握这门学科的人才，他的专著成为我国货币学、金融学的奠基专著之一。

　　2、《中外经济学名人大辞典》推选杨先生为当代中国经济学家并介绍其货币学、金融学等方面的学术成就

　　1993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李成勋研究员主编的《中外经济学名人大辞典》(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出版)选入的中国当代经济学家，按出生年龄排序，最早的几位是李剑农、马寅初、杨端六、李达、毛泽东、潘序伦、王学文等。现在我把该辞典第121页对杨先生学术成就的评述摘录于下：

　　“杨端六，中国当代经济学家，主要著作有：《货币与银行》(1943年)、《商业组织与管理》(1943年)、《现代会计学》(1944年)、《清代货币金融史稿》(1969年)等。杨端六在学术上的成就，主要表现在货币学和贸易组织方面。《货币浅说》介绍了货币的起源、种类及作用，批判了当时有人主张废除货币的论点。《清代货币金融史稿》详细论述了清代中国货币金融发展情况，搜集资料丰实，叙述条分缕析，脉络清楚，在总结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同时，也纠正了前人的一些错误。此书出版后，受到国内同行学者的好评，香港广角镜出版社于1997年重印此书。”

　　3、黄达教授的评价

　　著名经济学家、资深金融专家、中国人民大学原校长黄达教授两年前送给我一本他的文选，其中有的论文的参考书目就有杨端六先生的《货币与银行》等专著，这是我国最早出版的这一学科的专著之一。有一次在首都经济学界新年联谊会活动中，我同黄达教授谈及杨先生，黄教授一再强调杨先生在我国引进西方新兴的货币学、银行学方面的开拓性的贡献。

　　杨先生对我的直接教诲

　　杨先生是我两篇毕业论文的导师，除上课外，课外的接触颇多，受教益极深。在我按杨先生名著《货币与银行》所列参考书目不断研习的过程中，常常遇到一些不懂或不甚明了的问题，我都夹上小纸条，集中一些时日，就专程到杨先生府上(租用当地民宅)去请教。他摘下眼镜仔细翻阅英文原著的有关段落，有时还看一看书名、作者、目录等，然后慢条斯理地给我讲述和解答。我一再受到有针对性的指点，茅塞顿开，启迪良多。

　　我的大学本科毕业论文是关于凯恩斯(J.M.KEYNES)的货币理论的，研究生的毕业论文是关于凯恩斯就业理论的。论文的提纲呈送杨先生，均得到批准。写成后，他又仔细审阅，劳神费心，令我没齿难忘。1947年在珞珈山，由刚从美国哈佛大学回国任经济系主任的张培刚教授主持我的研究生论文答辩会上，当杨先生提问失业造成的原因时，我强调社会制度的不完善是主要原因，当场有点顶撞杨先生。但杨先生未同我计较，事后仍给我论文较高的评价，足见其宽宏大度的长者风范。

　　记得大学三年级时，在校的杨先生历届学生(不少已是教授)为杨先生举行六十华诞庆祝会，我因忙于打工(教小学)未能参加。同班张汝楫同学是班上参与这次活动的骨干，事后他向我介绍了当时的盛况，给我的印象是杨先生德高望重，受到学校广大师生的崇敬。张汝楫同学还在当时的《大公报》上发一篇纪念文章，颂扬杨先生是年高德劭的著名教授。

　　当年的同学中流传一段关于杨先生和师母袁昌英教授对于月亮不同看法的佳话。这可能是一种由同学传编的大学校园故事，反映对著名教授的崇敬。袁教授是在英国攻读西方文学的，是当时武大文学院的著名教授、全国著名的女作家。传说称，有一天晚上月光明媚，老俩口赏月之余各有所感。袁教授高兴地说，这月光多美。杨先生却颇带几分惆怅地说，晴了这多天不下雨，怕是要闹旱灾。同学们常以此佳话作例证，说明文学家和经济学家对同一现象的截然不同的反应。我是学经济的，我认真揣摸杨先生的心思，他是从国计民生、经国济民的高度来观察气象的。这对我做人是一种深刻的教育，它告诉我要从年轻时就养成关心民间疾苦、忧国忧民的美好心灵。

　　杨先生的道德风范和学术思想，永远光照人间!

　校友简介：万典武(1921~)，男，武汉市汉阳区人。betway必威41级经济系学生。现任中国商业政策研究会副会长、研究员，中国商业经济学会学术委员会主任。